自打记事起,到过多少古镇,我实在是数不清了。至于那些镇上的动人故事和神奇传说,更是模模糊糊。然而,羊楼洞古镇却不同,小时走亲戚在那里住了二十来天,古老的石板街触摸过我幼小的心灵;成年后,又断断续续在镇上呆过一些时光,它知晓我青年时代的梦想和悲欢。多年来,这么一个小镇,犹如漂浮在我心头的一片轻云,无时无刻不在撩拨我的心绪,以至于中秋节我再次萌发了去谒拜的愿望。尽管配置的车子被封存了,我还是搭乘班车颠簸八十多公里,让心匍匐在那条古老的石板街上,虔诚聆听。
我站在那条古老的石板街上,听到了一个美丽的传说。在很久以前的一个盛夏,久旱不雨,禾苗枯萎,土地龟裂,人涸畜干。一天,老汉不得不顶着炎炎烈日去十多里外的村庄取水。挑着一担水,汗流浃背,饥肠辘辘,快到家时却发现桶漏,满满两桶水只剩下一碗了,正在着急时,只见一衣衫褴褛,脸上布满皱纹的脏老妪跌跌撞撞走到跟前,十分吃力地说:“好心人,我快渴死了,给点水喝吧!”见此情景,老汉一时茫然。心想,全家人还眼巴巴只望这点水啊!正在迟疑时,老妪突然昏倒在地,老汉急忙将水灌其口中。渐渐,她苏醒了,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空瓶子递给老汉,“你把瓶子埋在松峰山口。”说完,金光一闪,还原为观世音,微笑着点点头,化作一道彩云飞向天际。
回到家后,老汉拿着锄头直奔后山,一口气挖了个洞将空瓶深埋。顿时,轰隆一声,埋瓶处洞开一个巨大泉眼,一股清泉喷发而出,潺潺流向古镇,流向田野,流向十里八乡。从此,人们都叫它观音泉。
千百年来,它丰腴着古镇的青松翠竹绿茶,滋养着一代又一代古镇儿女。男人喝了宽仁慈爱,阳光帅气;女人喝了面若桃花,美如天仙。难怪说,用观音泉水制作的砖茶,香甜纯正,甘味悠长,不仅征服了草原汉子,还荣获巴拿马金奖。
我站在那条古老的石板街上,听到了茶行商贾的欢歌笑语。古镇始建于明万历年间,坐落在万石似群羊的松峰山下,五条石板主街,宽四米,长二千二百多米,兴盛时期,人口四余万,茶庄二百余家,商旅店铺百十个。唐时出产松峰茶,宋代曾用洞茶砖与内蒙进行茶马交易,明清为方圆百里茶叶集散地。十九世纪,古镇成了中俄茶叶国际商道的起点,砖茶经此茶马古道,由鸡公车(独轮车)运抵新店装船,出长江运汉口,溯汉水至襄阳,登陆后改用畜驮车运,经洛阳,过黄河,入内蒙,抵达俄罗斯。凡是到过古镇的人无不佩服他们先哲的胆识和睿智。咸丰五年就成立厘金专局;同治二年邀俄商开设茶行;光绪三十三年设立高等小学堂;一百多年前开办电报业务;用手摇发电机发电放映无声电影,让一个小小古镇闻名遐迩。
一恍经年,尽管古镇失去了往日的荣光,而那一排排吊脚木楼和商埠,以及那条被鸡公车碾压寸余深槽的石板街鲜活了它尘封久远的繁华与喧嚣。那时,清晨二百多个烟囱青烟袅袅升起,宣告茶行一天制茶的开始;百十家商铺一字排开,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流连忘返;石板街上,数百鸡公车把洞茶源源不断送上茶马古道,又将大批金银财宝、山珍海味、绫罗绸缎运回镇上;吊脚楼上的姑娘或读书或绣花或弹琴,尽显高贵与美丽;酒店客栈里,一批批商人南腔北调,高谈阔论,优游自乐,不识愁肠;老人闲坐泉边,听市井文化,看炊烟朦胧,乐融融;儿童捉迷藏,玩游戏,东奔西跑,喜羊羊。夜晚,卖艺的、变戏法的、耍猴的遍布大街小巷,花儿香,美人巧,笙歌闹,龙灯凤烛相照,四面八方宾客来,品茶饮酒赏戏曲,到处尽逢喜庆事,欢声笑语一条街。
我站在那条古老的石板街上,听到了石狮神兽的感叹。一对石狮坐镇古街口,守望四百年,亲眼目睹小小“鸡公车”推开茶马古道,见证了中国制茶业的历史缩影,与古镇一同沧桑与峥嵘,兴盛与衰落。遥想当年,商贾云集,百业兴旺,游人如织,歌舞升平。如今,戏台静寂,会馆寡合。行走的多是悠闲自得的游人,不胜感慨万端。
古镇啊,荡气回肠,幽幽暗暗,谁也没有理由指责它。四百多年了,风雨没有使它消溶,冰雪没有使它磨烂,岁月的尘埃也没有将它掩埋,它以骨头的毅力,支撑这最后的风景。它知道,古镇外的摩天楼在骄傲昂扬,大道在风光延伸。古镇啊,也渴望古典的新生,渴望高唱茶马古道新歌,渴望回到咏歌中的天堂。
走在记忆的老街上,抚摸着一块块无语的青石板,都知道古镇累了,已经累得满目沧桑,斑驳灰暗了。可这些青石板铺就的曲径,每一块都是一个苦涩的故事,漫长的忧伤,像星河荡溢的流苏啊!
古镇里的叫卖声逐渐稀少了,但仍然那么厚重,那么亲切,那是生命的接力。叫卖声回响了千遍万遍,让古镇人一代又一代繁衍。尽管古镇的青春已逝,繁华在这里已没有往日的激情与辉煌,但古镇人依然留恋它古典的风范。古镇啊,你永远是古镇人亲切的家园!
离开羊楼洞的那一刻,古老的石板街沉默不语,松峰山上的石羊群低头叹息,惟有那观音泉水浅吟轻唱,凄婉中颤动着春之声。